啦啦啦

新造（一）

第二年春天的时候，二宫升为了新造。吉原前街的樱花全开了，嫩粉嫩粉的，在阳光下织成一片云。 

二宫又长高了不少，脸也长开了点。他的身形开始脱离小男孩的样子，愈发显出少年的修长挺拔。他换上了新造的服装，头发也扎了起来，看起来已经非常像回事。有时在陪同散茶和坐敷持接客的时候，客人们会不自觉地看他两眼。

馆里来了几个新人，不是刚买来的那种毛头小孩，而是从西馆那边调来的。二宫看得出这几个人相当出色，比起他们馆里的振袖新造来丝毫不差。尤其那个叫涉谷昴的，一副好嗓子，长得也明丽动人。还有一个小不点叫锦户亮，看起来毛都没长齐，举手投足却已经十分有范。另外一个叫横山裕的和相叶关系特别好，好到让二宫都嫉妒。他听说这个横山是自己把自己卖进来的，为了喂饱两个还穿开裆裤的弟弟。

二宫对他们几个没什么感觉，他只担心大野为什么还没回来。他曾经问起过那几个西馆的孩子，他们说大野前辈很努力，每天都要串场为至少五个客人表演歌舞。二宫知道这证明大野的优秀，也知道这是在为他将来的初夜造势，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心疼。

也许他应该去看看他。越早越好。

他没想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来了。

秃在升上新造的时候，通常会更换跟随的屋主，这是馆里的传统。二宫的新屋主叫冈田准一，是一名坐敷持，而且是呼出。吉原游女和色子的等级十分复杂，最顶级的叫花魁，是每个馆的头牌。花魁之下被称为散茶，拥有自己的大屋以及数名秃和新造。然后是坐敷持，也是馆里的红人，通常刚出道不久。这其中，呼出指不用倚窗揽客，只需在自己房里等候客人上门的色子。这些人身价极高，有时甚至是同等级色子的两倍。

冈田准一就属于这一类人。他两年前入的名册，只比二宫大三岁。更有意思的是，他进馆的时候已经十五了，几个月后就以高价成交了初夜，以此成为馆里第一个以留袖新造身份出道的色子。由于年龄差不是很大的关系，二宫很亲近他。要知道，就连大野也只比他大了两岁。这个小哥哥一样的屋主分明还是个孩子，和二宫一样贪玩儿。

跟着冈田准一的生活几乎是完美的，如果除去樱井翔也跟着他这个事实。二宫刚搬来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，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樱井翔也住这儿。其实根据先来后到，他才是那个意外——樱井翔早在刚升上新造的时候就在这儿了。 

由于之前那次不愉快的经历，二宫对樱井有些畏惧，如果可能的话他除了问好都不跟他讲话。而偏偏他们是那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距离，这种相处模式要多尴尬有多尴尬。终于有一天，樱井憋不住了。 

“喂，你是不是讨厌我？”他毫无征兆地问道。 

“欸？”二宫愣在那儿。此刻他正在叠冈田准一的和服，跪在地上，仰着头。

“为什么从不和我讲话？” 

“我……我并没有讨厌你……您。” 

“不说敬语也没关系。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？” 

二宫看着樱井的小身板，忍不住又想笑。 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恨我，对不对？”

“不，我怎么会——” 

“那就是怕我。”樱井这次用了肯定句的语气。 

“……”二宫没有答话。 

“可我看你明明很拽嘛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，就想逗逗你。没想到你那么不禁逗。”

听到这话，二宫刚才憋住的笑憋不住了。

“你笑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，就是觉得前辈你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。”

樱井翔也笑了，嘴角上扬看起来非常可爱。

“后天我们去西馆看大野前辈他们。你去吗？”

“诶？”二宫又一次愣住，不过这次他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
二宫发现自己以前低估了大野的人缘，没想到这次去看他的人竟然那么多。这些人多半是新造中比较年长的，已经进馆五六年的那种。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小原裕贵，馆里最被看好的振袖新造之一。他长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，这种美带着男性特有的明朗大气，又不失少年的稚嫩圆润，在吉原都很少见。他的性格也很阳光，给人非常健康的感觉。如果换上普通的衣服拎出去，丝毫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在吉原长大的。正是因为这种气质，小原在客人中的人气极高。不是人人都想找一个像女孩子般柔美的色子来玩儿。像小原这种结实又元气满满的反而更能满足他们征服的欲望。

因此馆里的人都猜小原的初夜不远了。就算馆主现在把他放出去都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来竞标。要知道，小原从十岁进馆到现在已经八年了。他比冈田准一都要大上半年。

二宫没想到的是，那个樱井翔竟然和小原这么亲近。在人前从来都一副高冷做派的樱井翔居然把头埋在小原怀里撒娇！二宫被这个场面震撼了好久，以至于都走到西馆门前了他才回过神来。

西馆比不得他们馆气派，从门脸上就能看出来。但可能由于是女人在经营，设计和装潢都十分雅致。二宫他们穿过前厅来到后院，远远地看到有一群人站在树下等他们。他一眼就认出了大野，他一点也没有变。还是一样的八字眉，圆眼睛，高鼻梁。皮肤稍微晒黑了些，看起来更加硬朗了。 

他本想冲他招招手，小原却抢先一步抱住了他。边上的秋山、町田、屋良等人也马上抱成了一团。看到这种景象，二宫觉得自己果然不是这个圈子的，他也没有那么了解大野智——他们那些过去他一概不知。

两边聊了一会儿家常后，话题渐渐引向了馆里。大野问，馆里的人都还好吗。小原他们就说，都还好，大家都是老样子。

“馆主呢？”

“他也不错。最近忙着给我们张罗茶会，说是以后每星期在茶屋表演，和客人吃吃饭聊聊天之类的。还说这是专门为新造和秃策划的茶会，出道的色子们都不会出席。”

“欸~ 他这么器重你们啊。”町田若有所思地说。

“才不是我们，我看他是器重泷泽。”

听到泷泽这个名字，屋里一时间沉寂下来。二宫发誓这不是他的错觉。 

“馆主最近指定泷泽当了新造的头头，其实就是来管我们的。他凭什么，明明比我们小。我看他歌舞才艺哪样都不是特别出众，只有一张脸罢了。” 

“欸，说话注意点。”小原指责了一句。 

“可说实话，你们有谁甘心在他手底下？馆主也是的，全副心思都在这群小豆丁身上，我们可是比他们多训练了三四年。” 

二宫听到这里眼皮跳了一下。这群小豆丁里也包括他。

“你们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？我担心的是咱们会这么被耽误下去。馆主为什么把大野町田你们几个送到这儿来，不就是为了给那些小豆丁让路吗？美其名曰磨练技艺，这样真的太不公平了。”高木忿忿地说。 

两边的人都沉默了。一阵风吹过，铜质的风铃叮叮作响。

二宫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就是个错误，因为他连自己的立场都没有。他既不代表这些年长的新造，也就是所谓的小原派，又不把自己归于泷泽的亲信，也就是泷泽派。他喜欢中立，因为这样最安全。 

而事实上，他所处的位置的确很难分界。一方面，他跟大野很亲，而且他所在的屋基本都是小原派，比如樱井翔。就连冈田准一入册前都跟大野小原他们打成一片。另一方面，整个馆里跟他玩儿得最好的是相叶松润他们，他自己的年龄也摆在那里。再说了，泷泽待他不薄，总是亲切而仗义，像个大哥哥。 

二宫真心感到难办，十四岁的他在这些问题上还太青涩。虽然十年后的他是以圆滑周到著称的，但现在的他还需要阅历的打磨。

二宫一行人待到晌午左右就离开了。在此之前，他只找到一个机会单独和大野说话。他绕到人群后方抱了大野一下，说着：“还好你没胖。”

大野哭笑不得：“臭小子瞧你说的。你以为每天五场公演是开玩笑的吗？要是胖了还得了。” 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二宫调皮地说，脸上带着他恶作剧时的招牌微笑。

大野揉了揉他的头发，眼神里充满了宠溺。

二宫又一次抱住大野，这一次保持的时间久了些。他把头埋在大野颈间，轻轻地说：“我只希望你早点回来。”

回去的路上樱井有主动找他搭话，问些有的没的。二宫一开始还有些拘谨，慢慢便放开了。他发现这个樱井压根不像表面上那么高冷，实际是个非常有趣的人。他博闻强识，语言又丰富，可以把一些平淡生僻的东西讲得绘声绘色。比如，他告诉二宫将军吃饭时的怪癖，又给二宫讲世之介和吉野花魁的轶事。讲述的过程中还加以适当的表演，逗得二宫前仰后合。他想，他之前是真的误会樱井翔了。这个人无论是在训他的时候还是在逗他的时候都是直率的——他只是想跟他做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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